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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硬邦邦、沉甸甸的破舊農(nóng)鞋里，聚集著那寒風料峭中邁動在一望無際的永遠單調(diào)的田壟上的步履的堅韌和滯緩。鞋皮上粘著濕潤而肥沃的泥土。暮色降臨，這雙鞋底在田野小徑上踽踽而行……
——海德格爾《藝術作品的本源》
一雙農(nóng)鞋，一個世界。
海德格爾對凡•高《農(nóng)鞋》的解釋學想象，已經(jīng)超出了一般意義上的美學解讀，而成為存在論意義上的生命猜想。作為凝固在時空中的藝術存在，它原本僅僅是一雙“農(nóng)鞋”。然而就是這樣一雙不起眼的破舊鞋具，卻打破了在凡•高藝術世界中應有的沉寂和禁錮，而在海德格爾的哲學話語中得到了形而上的充盈和真理性的敞開。
寒風料峭，單調(diào)的田壟，在暮色的促逼下，滯緩的步履愈發(fā)顯得沉重?；募诺男?，綿長的疲憊，在踽踽前行的邁動中，一雙鞋的堅韌在光陰的追趕中尋找著大地的方向。“在這鞋具里，回響著大地無聲的召喚，顯示著大地對成熟谷物的寧靜的饋贈，表征著大地在冬閑的荒蕪田野里朦朧的冬眠。這器具浸透著對面包的穩(wěn)靠性的無怨無艾的焦慮，以及那戰(zhàn)勝了貧困的無言的喜悅，隱含著分娩陣痛時的哆嗦，死亡逼近時的戰(zhàn)栗。”
世界，敞開在凡•高的“農(nóng)鞋”里。作為藝術存在的“農(nóng)鞋”牽引出了世界。
循此邏輯，每一件藝術品都藏有一個世界。在這世界里，沒有分歧，沒有等級，沒有對立，所有的相對和差異都在藝術作為世界和大地的撕扯中形成多元化的包容。正是這種在藝術中涌動著的美學寧靜使我們懂得了什么是愛、什么是美；什么是寬容、什么是堅韌；什么是終極、什么是永恒。
這就是藝術之為藝術。
我想到了杜尚，一個偉大的達達派反叛者。1917年，他把一件現(xiàn)成品——小便器，送到紐約獨立藝術家協(xié)會舉辦的展覽上，作品題名為《泉》。這件誓與一切傳統(tǒng)藝術觀念做徹底決裂的作品，引起了長久的解釋學喧囂。在藝術是否需要藝術家參與、是否要表現(xiàn)美的爭論中，杜尚說，是否由作者創(chuàng)作其實無關緊要，重要的是選擇了它，并“使人們用新的角度去看它，原來實用的意義已經(jīng)消失殆盡，它卻獲得了一個新的內(nèi)容”。在摒棄了“有用性”的沉重負載后，“器具”之《泉》成為了“審美”之《泉》。在解釋學的語境下，作為“存在者”的器具完成了向“審美對象”的躍升，鎖閉的“器具有用性”實現(xiàn)了超功利的開敞。因之，人們同樣可以在這件原本“不美”的現(xiàn)實存在中，關照到審美意義上“世界”和“大地”永恒的紛爭，以及由此而開啟的那涌動著“真理”的一方澄明。
海德格爾說，美是無蔽真理的朗現(xiàn)。換言之，我們常說的“美”不是件“東西”或任意存在者，而是在向著真理的澄明之光逐漸敞開的“過程”。伴隨著美的流溢，真理、價值、意義在這“過程”中汩汩傾瀉…… 因而對藝術作品而言，我們既是欣賞者，也是參與者。我們欣賞美，更參與了美的創(chuàng)造，同時也在存在論哲學的意義上完成了一次次對“真理”的逼近。“逼近”的意義不在于收取，而在于發(fā)現(xiàn)。作為審美主體的人們，如果都有充足的勇氣對美之為美、真理之為真理進行個性化的“逼近”，那么我們將在無數(shù)審美主體的視域融合之下，無限地“逼近”沒有終點的“真理”。在這草長鶯飛的三月，我們懷抱真理，不竭前行！
來源：《美術教育研究》